父亲与大黄狗
父亲原来并不喜欢养狗。
因为“文革”时期,父亲是村里唯一的知识分子,书柜里面大量珍贵的书籍被别人拿去焚烧了。父亲痛哭流涕之后,也就成了走村串户受别人批斗的对象。
那个初冬的傍晚,我们在村口等受批斗回来的父亲。父亲怀里抱着一条狗,累得气喘吁吁的。狗用一双黑而亮的大眼睛盯住我们。它四条细长的腿在寒风中索索发抖,金黄色的毛包裹着瘦弱的身躯。在它的脖子上还套着一个用裤腰带做的圆圈,圆圈上系着一个黄色的铜铃铛。它走起路来,铜铃铛便左右摆动,叮叮铛铛地响个不停,像在弹奏一首伤心的曲子,声声扣人心弦。
爸爸,这条狗很痛苦,肚子饿了。八岁的我,有些心疼地说。
母亲也来了,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自言自语地说:老人说黄金,白银,黑狗来死了。唉,这是一只黄狗,如果有食物,就留下来。父亲想了想,轻声说:如果它愿意吃萝卜流苏,我们就留下来。
我连忙捧了一大把萝卜缨子,扔在狗的面前:“快吃吧,爹说把你留下来!”它好像听懂了我们的话,“呼哧呼哧”几下,就把一堆萝卜缨子吃个精光,然后冲着父亲不停地摇着尾巴,努力作出欢快的样子。最后,父母决定把狗留下来。
四姐妹欢呼雀跃:我家也有黄狗!
父亲说:它是黄色的,我们叫它‘阿黄’。
狗不嫌家穷,就这样,“阿黄”成了我们家的一员。
后来,我父亲不再受到批评,整天在附近的田野里默默地工作。阿黄摇了摇尾巴,在父亲不远处走来走去,不时地叫了几声王。在附近田野里工作的邻居们会取笑他们的父亲说:老周,你的阿黄就像穿着裤裆裤,一步一步地离开你。当你陷入困境时,它值得成为一个好的‘兄弟’!父亲回头看着阿黄。阿黄有时向前跳,有时向后跳,希望给沉默的父亲带来一点快乐。
父亲工作很认真,工作时忘记了时间。黄跑过来,咬着父亲的裤子,用牙齿拉着。与此同时,父亲听到母亲叫他回家。黄昏时分,父亲带着黄去了烟升起的地方。当他回到家时,他的父亲开始洗脸和洗脚。黄匆匆地把布鞋放进嘴里,送给了他的父亲。当他的父亲刚把洗脚水倒出来时,黄又把干烟袋带给了他的父亲。父亲高兴地从黄嘴里拿起干烟棒,啪地吸了起来。
快乐总是短暂的。一个蝉声沉落,蛙声升起的日子里,八十高龄的外祖母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落下了神经错乱、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她躺在床上,整日整夜地大喊大叫:“我饿啊,我想吃肉,你们给我一点肉吃吧。你们不给我肉吃,我死了,就不闭眼睛。”
父亲叹了口气。母亲默默地摸着眼泪。
阿黄焦急地跑进跑出,摇着长长的尾巴,黄色的铜铃铛来来回回地响个不停。有时候,阿黄在外祖母的病床前,一站好久。
一个落雨的午后,阿黄嘴里叼了一大块瘦肉,出现在家门口,父亲感到非常的惊奇。阿黄钻进厨房,把两个前爪朝砧板上一搭,就把肉吐到砧板上了。然后阿黄抖抖身上的雨水,吐着红红的舌头,气喘不均地望着母亲,从阿黄的舌头上流下来一些白色的黏液。外祖母还躺在床上,用嘶哑的声音不停地叫喊着“我要吃肉啊!”
父亲残忍地对母亲说:用热水洗这块肉,用盐水泡,然后给她吃。
奶奶吃着阿黄偷的猪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一年,我们家里闹饥荒。母亲一直唠叨,阿黄是家中的负担。
想了一整天,父亲决定把阿黄送到城里,希望能找到一个好家庭。
那天早上,我父亲带着阿黄出去了。夜幕降临时,父亲回家后,悲伤地告诉母亲,他找到了在国有企业工作的同学,同学答应收留阿黄。父亲看着同学们拖着阿黄铜铃上的绳子走进家庭庭院的背影消失后,他悄悄地溜走了。母亲劝父亲说阿黄毕竟是一只狗,不是我们的不公正,而是我们的家庭雄厚,负担不起。不要为此感到难过。
没想到,第三天早上,父亲起床,打开大门,却看见了阿黄。它站在门口,浑身发抖,像个落汤鸡一般使劲地抖动着身上的水珠。原来是大雨倾盆的后半夜,阿黄顺着原路返回时被雨水淋湿了。父亲抱住阿黄,进了偏房,架起一堆柴火,为阿黄取暖。父亲一边添柴火一边对着阿黄发誓:“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有一碗饭吃,就有你半碗。”阿黄双眼注视着父亲,两耳立起来,四肢抖动着,尾巴摇曳着。一摇一抖之间,铜铃铛来回摇晃着,像两颗心灵之间碰撞时产生的默契一样和谐。父亲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阿黄那一摇一抖,像极了五线谱上的音符,弹唱出了一首怦然心动的乐章。
几天后,父亲出去挣钱时,担心阿黄出事,让母亲把阿黄看得更紧。
父亲离开后的第五天,阿黄终于在东窗发生了一起事件。他被生产队长打了一顿,因为阿黄偷了他们的肉,被队长抓住了。阿黄的两条后腿断成三四块。阿黄醒来后,已经是黄昏了。它开始朝家的方向爬,爬到100米左右,再也爬不动了。它只是躺在那里。
第三天下午,父亲回来了。
父亲从地里拔出一些吉祥草、鹅不吃草、蛇莓、韭菜、墨旱莲、鸡屎藤等,洗净捣碎,用干净的旧布片敷在受伤的腿上。
在父亲的精心照顾下,阿黄的腿骨慢慢长好了。它不再喜欢到处跑。大多数时候,它静静地躺在院子里,等待着病床上奄一息,但它仍在喊着等待父亲回来的祖母。
金桂花谢了的时候,外祖母就咽了气。然后,父亲把她葬在屋后的东山坡上。每天在夕阳西下时,父亲都要到外祖母的坟前去小坐一会儿,或是“啪嗒啪嗒”地吸一会儿旱烟,或是在坟地四周拣拣石头,拔拔杂草。每逢这时,阿黄就吐着?腥红?的舌头,摇着蓬松的尾巴,在父亲的身边,一瘸一拐的地转悠着。有些时候,父亲暗自落泪,阿黄就趴在父亲的面前,陪着父亲落泪。
阿黄分享着父亲的喜怒哀乐。
冬天,家里真的没有食物可吃,所以我们不得不把萝卜当作主食。因为阿黄,我父亲每顿饭都要从牙齿里省两个萝卜。阿黄吃得很多,好像一直吃不饱。即便如此,阿黄还是渐渐壮了。
大年三十的上午,父亲出门还没有回来。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用来做团年饭了。母亲独自唠叨:“这一年到头,不沾荤,娃儿们连脚都拖不起来。”
爷爷沉思了很久才说:那就炖一锅狗肉萝卜汤吧!
爷爷用左手拉着阿黄,右手拿着一根绳子,前面做了一个活套。阿黄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爷爷惊呆了:阿黄是一种人性化的动物,知道他的生命即将来临。突然,阿黄的两条前腿扑通地跪在地上,脖子上的铜铃声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那一刻,阿黄的眼睛像婴儿的眼睛一样纯洁、天真、温柔、天真。他看着爷爷,从王青泉里滚出大大的泪水。爷爷犹豫了两分钟,把活套放在阿黄的脖子上。爷爷闭上眼睛,狠狠地用手拉紧了套子。阿黄死了,他的眼睛还没闭上,清澈透明地睁开了!当阿黄的腹腔打开时,爷爷震惊了。在阿黄的子宫里,四只金狗静静地躺着。
这时候,父亲回来了。知道一切后,眼泪刷刷的直掉:“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您要了阿黄的命?”爷爷瘫坐在地上,难过的喃喃自语:“我还不是为了三四个娃儿们嘛!”。
父亲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每只狗的鼻孔。虽然他们已经断气了,但他们仍然有一些余温。父亲明白:为什么黄在死前跪下来向祖父求情?他愿意跪下来为他的孩子哭!
父亲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讨厌自己不应该离开阿黄出去赚钱,也讨厌世界上的创造者。虽然阿黄和我们的语言是两种声音,但为什么不能相互联系呢?
父亲想了很久,决定团年饭不允许吃“狗肉萝卜汤”。他把阿黄和四只小狗的尸体还有那个铜铃铛,一起掩埋在外祖母的坟前。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不养狗了。
(作者:周莹)
(?石顺江摘《江门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