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三头犬是如何变成“傻狗”的?
怪物终究是人类内心的投影
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Cerberus)是希腊神话中家喻户晓的怪兽形象之一,作为地狱大门的看门狗而广为人知。
然而,以冥界之王命名的Roguelike游戏《HADES》,让奥林匹斯诸神合演了一部儿子找亲妈的家庭伦理剧,刻耳柏洛斯也被安排了戏份,出演冥王家里必不可少的宠物狗。
如果两千年前的古希腊人看到我们把可恨的三个怪物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好狗,他们的心情会非常复杂。
操纵主角扎格列欧斯多卷几次狗,解锁隐藏的成就
可我们拿希腊神话中的描述,与今日影视与游戏作品中刻耳柏洛斯的形象一比对就会发现,威风凛凛凶神恶煞的地狱三头犬,本来就应该是一只单纯的“傻狗”。
做看门狗难,做冥界看门狗更难
刻耳柏洛斯的傻狗形象绝不是一蹴而就的,早在那些神话原作中就已初见端倪。
阻止活人进入冥界,阻止死人逃离冥界。作为冥界的看门狗,刻耳柏洛斯应该履行自己的职责。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有人称赞刻耳柏洛斯的成就,但他的失职案件却广为流传。
传说刻耳柏洛斯嗜蜜饼如命,于是古希腊人习惯在死者的棺材里放一块蜜饼来讨好它。游戏《HADES》忠实的还原了这一设定,扎格在突破迷宫、迈出冥界大门之前,刻耳柏洛斯会拦住去路,但只需要一块蜜饼,它就会放行。
当相关的习俗和设定与古希腊的传说传到古罗马时,蜂蜜蛋糕已经成为刻耳柏洛斯无法克服的障碍。
在阿普列乌斯的小说《金驴记》中,维纳斯嫉妒凡间女子普赛克(Psyche)美丽,驱使她去冥界找冥界后取些美丽回来,实际意图是让她死在冥界。
普赛克本想从高塔上跳下自杀,可高塔突然开口说话,向她指明了无需赴死即可进入的冥界入口,还特意叮嘱她不要两手空空进入冥界。如若碰到一只三头犬,喂他吃蜜饼即可分散他的注意力。
普赛克还给了船夫卡荣两枚硬币,帮助她安全渡过冥河
巧合的是,在维吉尔的《埃涅阿斯记》中,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在女先知西比拉(Sibyl)在冥界的带领下,西比拉向刻耳柏洛斯投了一块下药的蜜饼,刻耳柏洛斯吞下蜜饼不省狗事。
除了贪吃,刻耳柏洛斯的另一个软肋是音乐,听到美妙的音乐就会犯困。
古希腊的俄耳甫斯有着非凡的音乐天赋。据说他的音乐可以击败女妖塞仁的歌声。为了拯救不幸去世的妻子,俄耳甫斯深入地狱,面对看门的刻耳柏洛斯弹竖琴。刻耳柏洛斯听到音乐后又睡着了。
俄耳甫斯带着妻子离开地狱
文斗斗不过,武斗也斗不过,即便不使用小伎俩只拼蛮力,刻耳柏洛斯也会败阵。宙斯的私生子赫拉克勒斯受迈锡尼国王欧律斯透斯之命,从哈迪斯那里带回刻耳柏洛斯。这位国王没有撸狗的癖好,他的意图和维纳斯一致,想让赫拉克勒斯死进冥界再也别出来。
根据荷马伊利亚德的描述,赫拉克勒斯一箭击中了哈迪斯的肩膀,哈迪斯被迫同意赫拉克勒斯掠夺他的宠物狗,但前提是禁止使用武器。
因此,赫拉克勒斯用蛮力抓住了刻耳柏洛斯的三个头,直到他放弃了挣扎。获胜后,赫拉克勒斯不得不用链子把狗绑起来,就像遛狗一样,把它带到世界上。
赫拉克勒斯早期驯服三头犬珍贵影像流出
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艺术家热衷于重新创作这个故事,以突出赫拉克勒斯的伟大。但这足以让刻耳柏洛斯怀疑狗生命的耻辱。
后人的创作更倾向于为赫拉克勒斯装备狗棒
可见,刻耳柏洛斯有着多次渎职的前科,无法胜任自己的本职工作,注定沦落为活人们的笑料。
生而为狗,我很抱歉
由于文献来源众多,述中,刻耳柏洛斯的名字来源众说纷纭,形象更是千奇百怪。
最早的可靠记录出现在公元前7世纪赫西俄德的《神谱》中,提到刻耳柏洛斯是一只头有50个头的恶狗,200年后,品达将这个数字翻了一番,涨到了100个头。
这种随便编个整数极言其多的夸张手法,全球各地的神话中都屡见不鲜。可是文字创作者的信口胡诌,却酿成了雕塑家与画家的灾难,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对这些怪物的几十个脑袋精雕细琢,都是难以接受的繁琐工作。
因此,在古希腊雕塑和绘画作品中,刻耳柏洛斯通常只展示双头或三头,偶尔只有一个头,但几乎没有第四个头。
赫拉克勒斯(持棍者)总是存在于刻耳柏洛斯的地方,出场率高到让人忘记三头狗是谁。
因为从设定上讲,它是由“万妖之父”、蛇头怪堤丰与蛇身女怪厄客德娜所生,刻耳柏洛斯的早期形象与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要么是长着蛇头与蛇尾的狗,要么是长着包括蛇头与狗头在内几十种头的怪异生物,还有一些作者干脆直接把刻耳柏洛斯记录成了蛇。
当时,耳柏洛斯的三头狗设置并不容易成为创作者的共识。他们仍然想为刻耳柏洛斯添加各种两个设置:火眼、三舌嘴、敏锐准确的听力、三个身体和几个背部……
无论是狗头还是蛇头,无论如何添加第二个设置,刻耳柏洛斯总是以可恨的面孔展示人。然而,神话怪物,包括刻耳柏洛斯,都是基于人类认知中生物的缝合怪物,远未达到难以形容的程度。
这些怪物的诞生,与其说是在营造未知的恐惧,不如说是对某些已知事物的异化。
几千年前,人类为了生存而努力征服自然,但他们无法澄清和克服自然对象和现象,因为他们没有爬上科技树,所以他们不得不把所有的解释权诉诸宗教和神话。
传说刻耳柏洛斯被赫拉克勒斯带到人间后,留下的唾液落在地上,长出有毒的乌头草
与此同时,无论是古希腊文明还是中华文明,在古文明发展壮大的过程中,都产生过视自身为文明与正统的民族中心主义倾向,并对异族与其他文明抱有一定的排斥态度,以“蛮夷”的名讳称呼他们。
古希腊特殊的地理位置经常被外国入侵;根深蒂固的奴隶制经济也使古希腊人继续殖民和奴役外国人,特别是与外国人的矛盾。
在希腊和波斯之间的战争之后,古希腊人对外国人更加敌视
这时,用流行的神话叙事体系,虚构一个愚昧、丑陋、野蛮的非人形象来代指外族,无疑有助于古希腊人形成同一文明下的自我认同,越把外族说的不像人,就越能突出古希腊人自我的完美。
有了邪恶的怪物,自然会有正义的英雄与他们的立场完全相反。不管怪物有多凶猛,他们都会像刻耳柏洛斯一样被英雄驯服甚至杀死。他们似乎在谈论正义,但实际上隐喻古希腊必胜。
用其他文明的邪恶反衬自身的正义性,类似的表达模式影响了古罗马与基督教,至今也仍然影响着西方的话语权体系。
2005年上映的电影《刻耳柏洛斯》剧照,三头犬的主人从哈迪斯变成了匈奴王阿提拉
迈锡尼:化身为人
综上所述,希腊神话中这些可怕的怪物是人类对人类自身和外部环境的异化,刻耳柏洛斯只是一种讽刺的工具。
然而,到目前为止,科学技术的发展正逐渐将自然的未知转化为已知;经过全球化、世界大战和冷战的洗礼,对彼此的理解越来越差。
于是,传统神话形象的塑造逐步被当今人类所解构,受到了 “去神化”与“祛魅化”的处理,被赋予更多的人性色彩。
在2014年的电影《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中,半人半神英雄成为提倡团队合作的人类雇佣兵;最近上映的动画《姜子牙》决定站在世界的一边,切断与世界和世界的联系。
《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剧照,21世纪的神话形象都在追求变化
英雄如此,怪物丑化与异化的意味同样得到淡化,地狱三头犬的形象亦多了些可贵的人情味。
即使像游戏《灵魂牺牲》中的三只狗一样丑陋,在变成魔法物体之前也是人类。他是城市的卫兵,有两只忠诚的猎犬。当城市爆发瘟疫时,卫兵不想失去卫兵的身份,所以他们用暴力阻止市民逃跑,让他们死于疾病。
最后,警卫被愤怒的公民从背后用长矛刺穿了胸部。临死前,他无法接受这种背叛,与突如其来的圣杯进行了交易,并与猎犬一起变成了魔鬼。
更多的作品已经开始按照狗在现实中备受人类欢迎的宠物定位,为地狱三头犬设计一个看起来就欠撸的乖狗狗形象,除了长着三个脑袋之外,与我们日常生活中见到的宠物狗别无二致。
宠物小刻耳柏洛斯,最终幻想14
游戏《神之浩劫》中的刻耳柏洛斯,默认的普通皮肤(左)和萌狗上路高级皮肤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电影中的三头犬路威,设计来自于斯塔福德郡斗牛犬,那憨憨的样子完全无法让人产生恐惧感。与毫无威严的样貌相衬,负责看守魔法石的路威也无法摆脱刻耳柏洛斯听音乐就困的习性,先后受到两次催眠,魔法石也不翼而飞。
醒着的路威
睡着的路威
在“万物皆可娘化”的风潮之下,刻耳柏洛斯作为耳熟能详的传统神话形象,自然也无法免俗,化身为人。其作为“傻狗”的冒失属性,反倒成了令宅男们高呼万岁的萌点。
今年5月推出的免费独立游戏《地狱征服者》(Helltaker,也叫地狱把妹王),把西方宗教故事里的恶魔都搬进游戏,娘化了。猛男主角深入地狱的目的是把他们带进后宫。
看守地狱大门的刻耳柏洛斯,是游戏中唯三出自古希腊神话的角色。之所以使用“唯三”这个词,是因为作者别出心裁的把“地狱三头犬”,设计成了“三头地狱犬”。活泼好动的她们跟着猛男主角回家之后没少惹事,甚至把警察招上了门。
三倍的快乐
我们闯祸
手机游戏《明日方舟》中刻俄柏(Ceobe),它的设计原型也是地狱三头犬。刻俄柏继承了刻耳柏洛斯喜欢吃蜂蜜蛋糕的习惯,他的头脑也很不幸。
作为路痴,她记不住自己的宿舍位置;她也不识字,只能用“很冰的斧”“很热的刀”这样简单的句式为自己的技能命名。这样的“天然呆”也毫不意外地成了人气角色,并被玩家亲切地称呼为“很傻的狗”。
尾声
当我们习惯于在生活中的狗甚至人身上使用几乎没有贬义色彩的傻狗这个词时,刻耳柏洛斯也被我们称为 傻狗也就不足为奇了。
需要承认的是,今天的影视和游戏作品作为消费文化的集中体现,将在一定程度上消除神话怪物的批判意义。然而,怪物毕竟是人类内心的投影。一旦人类与自然真正和谐共存,一旦人类能够完全消除偏见和歧视,刻耳柏洛斯就不需要以可怕的态度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到了那时,即便不能变成人,我也相信它甘愿被我们撸,做一条忠诚的傻狗。
图源reddit:u/skatterz